第五回《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》,賈寶玉在太虛幻境中聆聽眾仙女“輕敲檀板,款按銀箏”,演唱《紅樓夢》諸曲!督K身誤》甲戌眉批:語句潑撒,不負自創(chuàng)北曲;《樂中悲》甲戌眉批:悲壯之極,北曲中不能多得。 書里繼續(xù)寫警幻說道:“此曲不比中所填傳奇之曲,必有生旦凈末之則,又有南北九宮之限。此或詠嘆一人,或感懷一事,偶成一曲,即可譜入管弦”。 曲者,詞之變。須是按固定的曲牌來填詞歌唱,曲牌也都有固定的腔格(調(diào)子),但是這里是自制的曲牌,所以不受以往“南北九宮”曲牌調(diào)子的。 散曲沒有動作、說白,只供清唱吟詠之用。警幻說這不是“傳奇之曲”,“傳奇”即明清對戲曲劇本的稱謂。北曲是最早的漢族戲曲聲腔之一,較之于南曲的字少腔多,抒情柔和,北曲“辭情多而聲情少”,即字多拖腔少,聲調(diào)也是比較高亢激昂。 明代由于傳奇的大量涌現(xiàn),加上魏良輔對昆山腔的,用昆腔演繹傳奇已經(jīng)成為新的風尚。昆山腔又稱昆腔、水磨調(diào),因為聲律優(yōu)美,文辭雅致,不單被上層社會追捧,老百姓也十分喜愛,漸漸發(fā)展到“家家起,戶戶不提防”。 昆腔不僅用來“以歌舞演故事”——即“演戲”,同時文人清唱詩詞也是用此聲腔。昆山腔在明代以后一直被奉為雅韻正聲,萬歷朝以后更是被視為官腔。 但是到了清朝康熙末年后,地方戲開始涌現(xiàn)。乾隆中葉,出現(xiàn)了“花雅之爭”,雅部即是昆曲,花部則是以京劇為代表的地方戲,因為是不按曲牌填詞的板腔體,故被稱為“亂彈”。 “‘則為你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……’林黛玉聽了這兩句,不覺心動神搖。又聽道:‘你在幽閨自憐’等句,亦發(fā)如醉如癡,站立不住,便一蹲身坐在一塊山子石上,細嚼“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”八個字的滋味。忽又想起前日見古人詩中有“水流花謝兩無情”之句,再又有詞中有“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”之句,又兼方才所見《西廂記》中“花落水流紅,閑愁萬種”之句,都一時想起來,湊聚在一處。仔細忖度,不覺心痛神癡,眼中落淚! 林黛玉素習(xí)不太留心戲文,但是聽到昆山腔的演唱后(昆山腔被叫做昆曲是清代以后的事),文中連著寫林黛玉的“心動神搖”,到“如醉如癡”站立不住,又到“心痛神癡”而落淚,可見昆曲非凡的藝術(shù)魅力。 文人更是以昆腔來演唱詩詞,謂之“度曲”。昆腔中分南曲北曲,第五回演唱的北曲即是昆腔的北曲。王公貴胄,士大夫以演唱昆山腔為雅韻正聲。 第十一回書寫:至二十一日,就賈母內(nèi)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戲臺,庚辰雙行夾批:另有大禮所用之戲臺也,侯門風俗斷不可少。定了一班新出小戲,昆弋兩腔皆有! 明初有四大聲腔:余姚腔、海鹽腔、弋陽腔、昆山腔,是南戲發(fā)展與中形成的,湯顯祖曾將弋陽腔和昆山、海鹽兩大聲腔作過對比:“此道有南北,南則昆山之次為海鹽,吳浙音也,其體局靜好,以拍為之節(jié);江以西弋陽,其節(jié)以鼓,其調(diào)喧! 弋陽腔高亢、粗獷、豪放、激越,具有濃烈的鄉(xiāng)土氣息,祝允明在《猥談》中形容它“聲樂大亂”、“愚人愚工”、“若以被之管弦,必至私笑”,明末曲家王驥德在《曲律·論曲亨屯》也是“演惡劇”、“唱猥詞”等貶義連連,的是被貴族、士大夫階級所“聞而惡之”、“趨而避之”,但民間卻非常受歡迎。 但是到了清乾隆之后,弋陽腔由之前被清廷的花部中分化出來,變成皇家御用腔調(diào)之一,成為與昆曲并稱的“雅部”,不在禁演之列了。 第十九回中寫到:誰想賈珍這邊唱的是《丁郎認父》、《黃伯央大擺陰魂陣》,更有《孫行者大鬧天宮》、《姜子牙斬將封神》等類的戲文。倏爾神鬼亂出,忽又畢露,甚至于揚幡過會,號佛行香,鑼鼓喊叫之聲聞于巷外。 庚辰雙行夾批:形容刻薄之至,弋陽腔畢矣。閱至此則有如耳內(nèi)喧嘩、目中離亂,后文至隔墻聞“裊晴絲”數(shù)曲,則有如魂隨笛轉(zhuǎn)、魄逐歌銷。 “裊晴絲”是《牡丹亭·驚夢》一折“步步嬌”曲牌中的第一句唱詞。批書人寫自己聽到昆曲魂魄都被牽住了,(注:昆曲伴奏為笛子,故有“魂隨笛轉(zhuǎn)”)由是烘托出昆曲的美妙。 此處無論是正書還是批語都看似在貶斥弋陽腔,其實不然,弋陽腔雖然不算雅部正聲,但是能看出它還是被人們喜歡的,否則賈母生日也不會出現(xiàn)弋陽腔劇目。這里不過是借了弋陽腔來描寫賈珍一干人的鄙俗、不正、不雅。 書里除了寫“曲”和“戲”外,還寫了一種器樂,“爺們才到凝曦軒,帶了打十番的那里吃酒去了!笔瑯肥且环N打擊樂與管弦樂一體的傳統(tǒng)樂種,是古代皇家大型慶典中使用的宮庭音樂,又是道觀用來祭祀的古音樂,后來在民間也廣泛流行。十番樂是曲牌體音樂。 書里另外提到一種說唱藝術(shù)“鼓詞”,起源于明代,清初十分盛行。第二十二回甲戌側(cè)批:“若使順手拈一本近時鼓詞,或如“鐘無艷赴會,齊太子走國”等草野風邪之傳,必亦續(xù)之矣”,也可從中看出鼓詞的“俚俗”。 第五十四回,有女先兒,即說書先生說《鳳求鸞》,再然后“女先生回說:‘老祖不聽這書,或者彈一套曲子聽聽罷’!辟Z府除了戲曲,還有曲藝的說書,以及器樂的吹彈。 說戲曲就不能不說家班。家班產(chǎn)生于明嘉靖、萬歷年間,繁榮于天啟、崇禎年間。入清以后,家班依然盛行。士大夫畜養(yǎng)做夢洗頭優(yōu)伶是常態(tài),主要是演昆曲即用昆腔演歌舞故事,以供自娛和待客。這已經(jīng)成為一種習(xí)俗,一種生活等級的標志。 比較有名的如明萬歷首輔申時行的申家班,有申府大班、申府中班、申府小班,直到乾隆二十三年的演出都尚有記載。正德朱厚照南巡,駕幸楊一清邸,沈齡家班受命演出,正德帝觀后甚喜,欲授與沈,沈齡辭謝未就,仍回鄉(xiāng)里以擁姬歌舞為樂,沈家班也因此聲名遠播。 嘉定侯周奎,崇禎皇后之父,傾國傾城的陳圓圓即是他家的女樂。著名的孔子后人——孔尚任自編自導(dǎo)《桃花扇》,即有孔府家班出演,久演不衰。清初的李漁,在其著作《閑情偶寄》里也寫到其家班四處演出的情形。 到了清朝雍正即位第二年(1724),朝廷便開始下旨嚴禁官員蓄養(yǎng)優(yōu)伶,同時清中后期隨著昆曲的沒落,家班也逐漸了。 早期昆腔演出劇目繼承了南戲的角色行當體制,以生、旦、凈、末、丑、外、貼七行為基礎(chǔ)角色,早期作品《浣紗記》傳奇搬演,除遵循南戲的七行之外,還借鑒了元雜劇的小末、小旦等設(shè)置法,更增設(shè)小生、小旦 、小末、小外、小凈,共十二行。 《揚州畫舫錄》寫昆曲有“江湖十二角色”體制:副末、老生、正生、老外、大面、二面、三面,謂之“男角色”;老旦、正旦、小旦、貼旦,謂之“女角色”;又有打諢一人,叫做“雜”。 第十二回,齡官不愿意演《牡丹亭》的《游園·驚夢》而演了《釵釧記》的《相約·相罵》,可見齡官是扮演貼旦(京劇中的花旦);第五十回寫芳官“唱一出《尋夢》,只用簫和笙笛”,可見芳官是演小旦(閨門旦)的;菂官與藕官經(jīng)常扮演夫妻,菂官是旦,藕官是生,菂官死后,由蕊官補上。茄官飾老旦、玉官演小生、寶官扮正旦、艾官飾老外、五十四回賈母叫葵官唱一出《惠明下書》,“也不用抹臉”,葵官即是大面(大花臉)、荳官飾小花臉,文官飾小生,是眾伶官之首。 隨著宮里一位老太妃的薨逝,一年內(nèi)不得再有宴樂,這些小戲子們不得不被遣散,有的回家,有的出家做了女尼,幸運留下來的無幾,這也是舊時家班的真實寫照。 從書中的描寫我們也能看出,賈家雖然是侯府士夫之家,但是在音樂戲曲欣賞上卻是多口味的,雅部與亂彈同時存在。但是總體來說,時人最愛還是昆曲。 |